【台风】 长相守(三)

老王实力上线~~

到了农历三月,天光明显长了许多,空气中也添了些许暖意。草木返青,一改冬日颓败的苍绿,扬帆和小张也就再耐不住性子,赶上休息日收拾了一天的干粮便向荒山进发。出城往东南两里便没有柏油路了,前天又刚下过一场雨,坑洼不平的土路在雨水的浸泡之下还有些泥泞,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两个钟点,才隐约看见老人描述的几列山丘。日头往上爬着,几座低矮的的小丘衬着两座高耸的山脊,在晨光的映射下泛着融融的光晕。薄雾还残存在山体的背阴处,幽灵一般盘桓在山谷的沟壑之中,而在向阳的山坡上却有几窝不知名的山雀躲在初放的山茶中欢快的唱着。光影的交织在某个瞬间构筑出了一种超现实的视觉效果,仿佛这山体本身便是人世与阴间的交接,流动的时光和着永寂的黑暗,蓬勃的生气连着深沉的静谧,都在这两座山的交界之处上演着。

快到山脚下时曾经宽阔的夯土路几乎被疯长的野草蚕食殆尽,二人只能中间隐约可见的痕迹摸索着往前走,想来如果不是有人指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也不会想到这山体之间竟藏着一片谷地和一个军校的废墟。日头已经升到头顶,而路的尽头仍然被山体的阴影笼罩,许多爬满青苔的巨大石块堆叠在那里,看样子原来宽敞的入口已经被人用炸药摧毁了。两人走近之后找了一阵,才在巨石中间发现了一条勉强能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那里面爬满了藤曼,正午的阳光漏不进一丝一毫,在黑暗中只有一丝光亮在遥远的尽头闪烁着,比夜里萤火的光亮还要微弱。地上尽是植物滑腻的汁液,空气中也飘满了陈腐的气味。

这个通道多年没有生物经过,二人刚一挤进去,尘土便从石缝的上方纷纷落下。扬帆紧闭着双眼摸着石壁上的藤曼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层层叠叠的石块隔绝了外界的声响,所有发生在这缝隙之中的声响便被无限放大。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埋葬在棺木之中的亡者,他听见爬虫在头顶跑过的声响,听见它们咀嚼泥土,听见植物的经脉伸展,仿佛老人抻开腐锈的骨骼。在这里时间好像流动的特别慢,不知过了过久,就在扬帆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这座石头的坟冢吞噬时,一道明亮的光却在刹那间笼向他的周身,连着一股暖意和生气都回到了他的身上。扬帆挣扎着睁开双眼,刺目的光晕在眼前绽开,远处的山谷和高地都隐隐的被一片白色淹没,像是融化在阳光中的幻影。

像是做梦一样……扬帆觉得刚才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书本里的故事,一个人从两山的夹缝中走出,找到了一个美丽的世外仙境,那里是世上所有人向往的乐土,有着最为美好安宁的生活。然而当那光芒退却时,他看到的却不是良田美池,屋舍俨然,而是一片被炸毁的残垣断壁。一片狭长的山谷延伸到远处的山脚,右侧的高地之上,被折断的旗杆斜插在地上,后面是一片崩塌的瓦砾。几棵细瘦的小树在它之上顽强的立着,随着山风缓缓地摇动……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残破与悲怆,炮弹的痕迹与散落的骸骨裹挟着无声的呐喊与嘶吼扑面而来,刹那间那些岁月的重量便全部压在了这个空间之上。似乎连那些懵懂的生灵们也能感受到这里萦绕的情绪,只隔着一座小山丘,山雀的啼叫便消失了,整个山谷空旷而死寂,仿佛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扬帆被这无边的沉默压得发慌,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深渊的边缘与它对峙,越是凝视越会被它吸引,然后铺天盖地的黑暗便会席卷而来将他吞没。这种挥之不去的焦灼感让他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迫切的需要一些声音,来对抗这种致命的引力。于是他便开了口:

“小张……咱们往前走吗?” 

然而没有人回答,扬帆回过头去,却发现来时的路莫名的开始模糊,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日头不知何时已经坠到山的边缘,夕阳将整个山谷都染成了赤红,血一样的颜色。远处的残垣断壁之上,却闪出了昏黄的灯光。扬帆迟疑着走过去,却发现所到之处一切都被还原成了原本的样子,他每走一步,那些倾颓的屋瓦便从腾空而起,缓慢的聚合成一间间完好的房舍。折断的旗杆重新竖起,地上的尘土聚集成了青天白日的旗帜,重新飘扬在殷红的晚霞之下。校场中累累的白骨变成行色匆匆的军官和嬉笑着的士兵,食堂飘出饭香,清风中夹杂着一点澡堂的水汽……     

仿佛只有几秒钟的时间,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真实,就好像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而自己也仿佛也已经在在这里生活了许久。直到……直到站在校场中间的那个人转过身。他的样子扬帆熟悉极了,除了那一抹修剪整齐的小胡子,和一双隐隐闪着杀气,不怒自威的眼睛之外,那张脸孔,自己已经在浴室的镜子中见过了无数次。

那人,那穿着民国时期的军装,梳着整齐油头的人,竟然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霎时间,四周的景色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人与扬帆站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对视。扬帆觉得自己的身子没了知觉,僵硬着不能移动半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缓缓地向自己走来,将手敷在自己的额头之上。然后他听到那人说:“醒过来……”所有的影像便慢慢的从扬帆的眼中褪去。他能记住的最后残影,便是那红的仿佛能滴出血的眼角,和衣领之中隐约露出的,翻着鲜红血肉的伤口。

 

“醒醒,扬帆!你别吓我!醒醒啊!!”

意识回笼的一刹那,扬帆便听到小张的尖叫声在耳边炸开。他勉强睁开双眼,用手臂努力撑着地面想要起来,却又立刻失了力气重新跌在地上,一阵眩晕上来便觉得天旋地转。小张的声音时远时近,尖锐得让人恶心。缓了好一阵,扬帆才挣扎着坐了起来,问道:“我是……怎么了?”

“你快别动,别动!”小张小心的让扬帆靠在路边一颗石头上,“咱们刚才不是往那道裂缝里走,你被一条藤曼绊倒磕在石头上了,我好容易给你弄出来,诶哟你看这头都出血了。你咋样?觉得恶心难受不?你要觉得不行我下山叫人抬你来?”

“我们……没进去?怎么会……”

“诶呀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往里走,再说我刚才看过这路八成是通不了,快别折腾了赶紧下山,你这搞不好是脑震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那之后他们究竟是怎么下的山,怎么回到城里,扬帆已经记不清楚了。后来他的伤情惊动了老主任,老人家发了好大一通火,却始终坚持当年那里的出口没有被炸毁,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偏差。扬帆在那一次受了惊又伤了脑袋,他也一度觉得那不过是自己荒诞不经的梦境,尽管那一切都那么的真实,仿佛一闭上眼睛他就又能回到那个热闹的军营。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断地沉浸在更多的梦境里。那些梦境更加连贯而真实,而梦中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出现在军校中的男人。

或者说,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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